宰执天下第二章 凡物偏能动世情四
当韩冈和章惇被熙熙楼的掌柜一脸殷勤的相送着从酒楼中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落日的余晖已然散尽但西边的天空还残留一抹带着丝光的深紫瑰丽的色彩犹如出自湖州的吴绫不需要任何纹路花样便堪于最上等的蜀锦相媲美。
熙熙楼楼外的街道也是一处夜市虽比不得州桥夜市的繁华但人气也不输多少。
当韩冈踏足楼外就看到一盏盏灯高高的挑了起来整条大街给照得犹如白昼街上的行人反比白天还要多上几分。
就在酒楼门边的摊子上一名身处褐衣、头戴毡帽的小贩唱着货郎曲儿向来往的行人推销着摊子上一支支铜质的梳子和发簪。
这个时代的酒楼对摊贩很是宽容这个小贩就在门边不远处坐着也没人出来赶他离开。
身处市口加之卖的货物有些吸引力他的生意倒还不错竟围了五六人。
韩冈踏着台阶与章惇前后脚走出只是顺带的看了摊子一眼脚步就顿时停了下来。
“韩孝你去买一支簪子回来。
” 被韩冈点了名的伴当有些纳闷这里明显的就是几文钱一支的低档货自家都没脸买给婆娘穿戴怎么舍人要买给家里的夫人和三位娘子?但心中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乖觉的上前挤进人群自掏腰包拿了九文钱一点也不还价的依言买了簪子想了想就又买了一把铜梳回来。
将簪子和梳子一起呈给了韩冈韩孝还碎碎叨叨的说着:“这家摊子的铜簪怎么这么便宜?往常买少说也要十五六文才对。
” 章惇正等着酒店的小二将他的马给牵来回头一看韩冈竟然是在命下人买着地摊货。
“怎么了?”他很奇怪的走过来。
韩冈没作声先用指甲刮了刮簪子的表面见上面的铜色依然灿烂。
就将簪子交给了身后的另一个伴当示意他在地上磨上几下。
就这么磨了两下当铜簪重新拿到眼前时当即就见到了里面银亮的铁来。
“是浸铜法。
”韩冈将簪子拿给章惇看。
又掂了掂掌中的铜梳果然重量似乎有些不对劲远不如他旧时家里用的差不多大小的那一柄。
浸铜法也就是用铁来置换出胆矾水中的铜是基础化学中的内容。
如今在南方的铜矿中使用的为多南方诸路生产出来的生铁有不少用此法来制铜。
虽然此事世间有着不少人皆认为此种制铜法制造出来的是伪铜但从三司流传出来的传言却说浸铜法此后将会大力推广如江西铅山等处的铜矿都会陆续采用此法。
而另一个浸铜法用得多的地方就是军器监中用来给铁器镀铜色。
韩冈上元节时拿出来的板甲便是给工匠镀上了一层铜。
除此之外就几乎没人用甚至知道这种方法的都少当初工匠给板甲零件浸铜时曾对韩冈说除了军器监的工匠之外以外东京城中找不到第二个明白浸铜法的匠人。
可现在才过去几个月就连路边摊贩卖的器物都用上了浸铜法究竟是巧合还是从军器监中学来的? 韩冈的视线转到了章惇脸上翰林学士明了一切的神色说明了他想到得正与韩冈一模一样。
章惇咳嗽了一声现在出现的这个东西也确证了军器监已经成了世人关注的焦点有些技术上的特色就立刻会被偷出去。
方才他对韩冈的话看来也不是白担心。
“玉昆愚兄今日所言还望慎思之。
”章惇沉声说道。
“学士放心韩冈明白。
”韩冈一声轻叹。
技术扩散是好事但自己的压力可就要大了。
但他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不需要顾虑太多而且在飞船出现后有点错处也是好事。
且不管怎么说他的一切发明都是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想仿效吗?看一眼实物就够了。
唯一能让朝廷占据压倒性的就是规模。
这也是韩冈一直以来告诉赵顼的道理。
道别之后章惇向东韩冈向西。
身下的坐骑四蹄哒哒的蹬着地面漫不经心的向前走着。
这匹阉过的河西马肩高四尺二寸刚刚过了军马的及格线并不能算是好马——好马也舍不得阉割——但胜在老实温顺甚至是迟钝在熙熙攘攘的东京城中不会像另外一些河西马一般容易受到惊吓。
行走得平稳让骑着这匹马的骑手在驾驭时都不会感到吃力。
沿着南门大街慢慢向西行去前方天幕上的艳紫在一点点的蜕变成墨蓝天空中稀稀落落的几个星子还看不分明但天色已经差不多都黑了下来。
天色将晚已经可以看到街边的巷子中更夫在敲着梆子每走上几步就敲上一回。
韩冈轻夹马腹往家中赶去。
只是刚到浚仪桥就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吴充的二儿子吴安持另外他也正是韩冈的连襟。
这吴安持从得胜桥上下来眼睛在街边左右扫着。
似乎在韩冈看到他的同时也发现了韩冈。
但看他的态度又好像并没有发现反正视线是茫茫然的一带而过就想转身上马。
只是从吴安持匆匆忙忙的态度上韩冈估计他多半还是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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