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第27章 咸牢斗米
孤岛的绝望并未持续太久却以一种更残酷的方式结束。
那天清晨陈衍正抱着因持续高烧和营养不良而气息奄奄的婴儿在刻满遗书的礁石旁试图用刮下的、相对不那么腐烂的鱼肝糊喂食(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营养品”)远方海平面上出现了几道陌生的帆影。
不是北府军的战船也不是孙恩溃逃的残部。
是海盗船!船型低矮狭长帆布破旧船头悬挂着狰狞的兽骨和异域图腾。
几艘小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快速向荒岛划来。
陈衍心中警铃大作抱起婴儿试图躲藏。
但在光秃秃的荒岛上无处可遁。
海盗们轻易地发现了他们。
几个皮肤黝黑、满身刺青、操着生硬汉话夹杂着土语的海盗跳上岸看到陈衍怀中的婴儿眼睛顿时一亮。
“货!活的!小崽子值钱!” “男的瘦点也能干活!带走!” 陈衍的反抗在刀锋和绳索面前徒劳无功。
他和婴儿被粗暴地捆绑蒙上眼睛塞进散发着鱼腥和汗臭的底舱。
在令人作呕的颠簸和黑暗中不知航行了多久当眼罩被扯下时刺目的阳光和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咸腥气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海湾。
海湾一侧是绵延数里、如同棋盘般规整的巨大盐田。
烈日灼烤下卤水池蒸腾着白茫茫的水汽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盐田之间是低矮、污秽如同兽穴般的窝棚群。
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奴工如同蚂蚁般在盐田里劳作在监工皮鞭的呼啸声中麻木地用简陋的木耙收拢着结晶的盐粒。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涩、汗水的酸臭、卤水的刺鼻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这里是舟山盐场——海盗、奴隶贩子甚至某些沿海豪强控制的、不见天日的血汗地狱。
陈衍和婴儿被推搡着丢进一个挤满了人的窝棚。
恶臭、闷热和蚊蝇的嗡鸣令人窒息。
一个穿着油腻皮坎肩、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监工头目外号“王癞子”叼着根草棍踱步过来。
“新来的?”王癞子用脚踢了踢蜷缩在地上的陈衍目光扫过他怀中的婴儿露出贪婪又嫌恶的表情“哼带个拖油瓶?听着在这里活命靠本事也靠规矩!老子不管你们以前是人是鬼到了这‘咸牢’就得给老子产盐!产得多有饭吃!产得少或者想跑…”他狞笑着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沾着暗红污迹的鞭子“这鞭子还有后面笼子里的‘海狗’(指一种凶猛的獒犬)就是你们的下场!” “规矩很简单!”王癞子提高声音对着窝棚里所有麻木或恐惧的目光吼道“每人每天交‘五斗米’的盐!交足领一勺黍米粥!交不够饿着!连续三天交不够…嘿嘿就拿你去填卤池给盐田添点料!” “五斗米”的盐!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靠纯手工在烈日下完成的定额!所谓的“黍米粥”不过是浑浊的、漂着几粒米星的汤水。
这就是控制奴工的核心——用最低限度的、维系生命的食物榨取最大限度的劳力。
饥饿是最有效的鞭子。
陈衍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自己的身体早已透支怀中婴儿更是命悬一线。
在这咸牢地狱生存的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被分配到煮盐工棚。
这里的奴工负责将初步结晶的粗盐放入巨大的铁锅中加入卤水反复熬煮去除杂质提炼出更精细、更值钱的上等盐。
工棚内如同蒸笼温度高得吓人弥漫着呛人的水汽和盐卤的苦咸味。
奴工们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皮肤被灼热的蒸汽燎得通红起泡机械地搅动着沸腾的卤水。
陈衍被迫加入。
他一边笨拙地学着搅动滚烫的卤水一边仔细观察着整个流程。
效率极其低下!燃料是湿柴燃烧不充分浓烟滚滚;卤水添加随意杂质沉淀不充分;火候控制不当要么煮糊要么结晶不充分浪费大量时间和燃料。
现代管理学和基础化学的知识碎片在陈衍疲惫的大脑中艰难地拼接起来。
他看到了改进的空间——巨大的空间! 机会在几天后降临。
王癞子因为一批盐品杂质过多被上峰责骂正暴躁地鞭打几个煮盐奴工出气。
陈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皮鞭呼啸的间隙嘶哑地喊道:“监工!我能…我能让盐出得更多!更白!更快!” 皮鞭的呼啸声戛然而止。
王癞子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狐疑地盯住陈衍:“你说什么?就凭你这痨病鬼样?” “给我…给我一次机会!”陈衍指着旁边一处闲置的煮盐灶“就那个灶一天!若不能多产三成我…我和孩子随你处置!”他赌上了自己和婴儿最后的性命。
王癞子眯起眼打量着陈衍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又看看他怀中气息微弱的婴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好!老子就给你这个机会!一天!多不了三成盐老子就把你俩剁碎了喂‘海狗’!但要是成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你每天多产的盐老子抽三成!剩下的算你的‘功’换粮!不过这小崽子得留在老子眼皮底下‘照顾’!”他这是把婴儿当成了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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